果然,两个半见留下来,也不一定能顶上一个小喜。
小丫头只觉得那手指头开始还是得用的,后面是越来越不听使唤了。待到天都黑压压的低垂下来,她就感觉掰蘑菇的手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那动作都是僵硬的,速度越来越慢,慢慢的都变了形。到她堪堪采下前日的量下了山去时,天边仅剩下国公府上空笼罩的一圈红色的微光,若隐若现的。
半见紧走了两步往回跑,还没跑到角门口,漫天星斗便就挂满了穹顶。
怕是只能抄个近道了,她想了想老祖那小院的角门,从那里回去比绕大圈从下人院里回来总是近一些的,想定了她一扭头便往老祖院子那边跑了过去。
已是多年未回小院了,半见却还是记得的,那小院的院门全像是昨天一样,没一丁点不同。半见轻轻的一推,果然还是开着的,这里进去走过细细长长的一条廊道,路过那偏院的小门一转弯,便可沿着巷道直奔韩山苑。
半见探头进去瞄了一番,果然廊道里静悄悄的没人。旁边小院里的灯光亮着,是姑奶奶和杜家少爷住着呢!冷冷清清的。
半见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贴着廊道往前走,待走到小院门口时,上屋里的灯光影影错错的,晃得她脚下的步子也细碎了。半见紧走了两步,心提到嗓子眼,待到越过院门,方才松了一口气出来,也便不用再担心了。
“站住。”
才松快的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吓住了她,吓得半见整个人僵在原地。
“去哪采蘑菇了?”
只第二句话,半见就听出来了,是杜家的那个少爷杜雨桓。小丫头猛一转身,杜雨桓反而是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当。
“见过杜少爷。”半见依礼福了福方道:“杜少爷是专程在这等着抓我的?”
“不不,不是的。”杜雨桓显然没料到半见会这样说,原本想说什么此时便就忘了,赶忙否认道:“我早知道你上山采蘑菇的事了,我不是要抓你的。”
“那你是?”半见疑惑的问道,她是去采蘑菇了,可那又怎样,他既没有告发自己,定是又后文的呀!
“本来想……”小小少年想到自己原本就是想吓唬她一下,也觉得这行径很有些可笑的抿了抿嘴角,脸颊上泛起了红。“那日听你说攘外安内论时……”
“杜少爷。”半见赶忙打断杜雨桓的话,又是深深的一福礼:“杜少爷莫要再提那日的事了,半见已经因此是多次得了教训,少爷再提怕是就要了奴婢的性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你误会了……”杜雨桓赶忙解释道:“我只是颇为敬服你的论点,想来治世之道大体该是如此。”
半见听杜雨桓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判断是好,这世间的男子和女子,就好像不是同一种生物。女子便如那宠物店里的猫啊,狗啊,说是畜生且不至于,可若说是人,倒也没几个男人真当女子是人,一只猫说出来的话,可有人当真?半见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却不敢开口。
“君子当和而不同,却不可左右逢源,但需知过慧易夭,过硬易折的道理,懂得变通,合该是君子之道,治国之道也。”杜雨桓耿直言道,说话间气息且有些不顺,眸中的坚定让人不得不信以为真了,半见颇有些看不懂他,难道他说的是真话,她竟然看不出一丝破绽来。
“杜表哥严重了,半见哪里有那些个想法,这治世之道说与她一介女流就太大了,她只是不小心看见我的习作罢了,杜表哥莫怪。”
半见回头看见堪堪走来的少爷,谢元律只身而来,一把牵过半见的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喜和蔻稍都去后山找你了,让你采点蘑菇来,采点也就算了,你这死心眼的还采了这么多。”半见见谢元律冲着自己眨了眨眼,便赶忙低下头去。
杜雨桓讪讪的抽动下嘴角,笑得颇有些尴尬,赶忙道:“哪里,哪里,元律好文章。”
“不敢当表哥的夸奖,也不早了,我寻了半见这就告辞了。”谢元律道。
第二日谢元律便不准半见再去后山采那些个蘑菇了,倒也不是怎么不好,只是他又叫半见跟着自己去书塾上伺候。
“我觉得不好。”半见不想去书塾,一是不爱听那些个之乎者也,没有一点用处,二是那边各屋的女婢都在,好惹是非,三是她确实更愿意卖蘑菇赚钱,若是自己不出一份力要平白的分钱,怕是也不好。
“我觉得挺好,你在这府里还能永远不出韩山苑见人?藕荷伤好了都回来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谢元律一边说着,一边由着半见伺候他穿上鞋子。“那采蘑菇卖钱到算不得什么坏事,可能有什么必要呢?难不成你差钱?半见,我也没见你平时用什么贵重东西,你要钱干嘛?大不了我给你好了。”
从正屋里出来,小蔻稍穿戴整齐的等在门口,一见半见也跟着出来了,小丫头便就明白了,很是机灵的把放着笔墨的书箱递给半见道:“姐姐可快些带着哥儿去吧!迟了二爷就又要骂了。”说罢扭头钻进小喜的房间里,两个丫头咯咯咯的笑声从里屋里传了出来,反倒是半见,臊眉耷眼的跟着少爷走了。
国公府的书塾日日都有新的戏码,见天的不重样,几日不来,倒也不觉得生疏。总之若看□□大佬和扒蒜小妹,就看仁少爷那边,若看宅斗剧姐妹反目,屏风那边的姑娘们见天的实操讲解,若是要看那励志图强,奋发苦读,杜雨桓当之无愧。
昨天晚上谢元律明显是误会他了,半见后来想想才发觉他也许真的没什么恶意,不过是说了几句恭维的客套话。见杜家少爷也早到了,她朝着杜雨桓福了一礼,便见他竟起了身,拱手鞠躬深施一礼,吓得半见赶忙朝旁边躲了一下,不偏不倚撞到拿着水壶的一位姐姐,热水撒了出来,溅到半见的手臂上烫得她喊出了声来。
“哎呀!你怎么不看着点?”拿着水壶的姐姐倒是没烫着的,只是那壶里的水,这一下也就没剩下啥了。
那姐姐显见得挺不痛快,脸面上都是厌烦,圆核杏眼却不俏,有些显凶,烫了人,到好似她很有道理。谢元律一步跨过来看了看半见泛红的手臂,刚要理论,小丫头赶忙拦住了他,又把他按回座位上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丫头小声嘀咕道。她且明白如今自己才是那出头的椽子,但凡起了争执,一准是她的不是。
这姐姐倒是个生脸的,之前全也没见过,只听见那姐姐赶忙掐了柔软的声音回身跟仁少爷道:“哥儿,我再给哥儿沏一壶新的吧!”仁少爷扭身瞅了瞅半见,摆了摆手,连句话也不说,那姐姐便赶忙下去了,脸上腾起一团红云,又羞又怯,不知为何?
藕荷和值少爷到时,那位姐姐又沏了壶新茶过来,见藕荷两人且还相□□了点头。半见多日不见藕荷,也知道那日之后她也是受过罚的,两个小姐妹只是笑笑都没吭声。直等到姜学究来了,婢女们便都依次退了出来,方才凑到一起,坐在院门口的步台上说话。
“她呀!半见你不认识啦,那不是福色姐姐吗?”
福色?半见遂想起那日选丫头的时候,那个最大的,个子最高的小姑娘来。红彤彤的小脸,像是初见时的小喜,漂亮倒是不觉得,身型也是圆溜溜的,和刚刚那个……半见朝着身后亭子里那些大一点的姐姐们看过去。紫檀姐姐她是知道的,比仁少爷还大了一岁,正值女子最是绽放的年纪。
福色则一个人坐在亭子另一侧吃瓜子,指甲上是红彤彤的凤仙花汁浸然过了,显得那手指愈发的白净。她可真是瘦了,也好看了,竟然一丝当年的样子也不见得了,可跟紫檀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
半见低头想起了自己来,自嘲得晃了晃脑袋,美貌这东西,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是不是不像?”藕荷盯着半见的眸子问道,见半见点了点头方才满意的笑道:“仁少爷屋里的姐姐,不会点脂粉功夫,哪有出头的日子呀!福色也是个要强的,咱们仁少爷的院里,才是女人们的修罗场呢!”
那之后半见才见识到男人的日子到底能有多舒坦。
此时姜学究从内堂里出来了,年纪大了,他总是个把时辰便要去解一次手。眼看着老头刚走,紫檀和福色两个便各拿了一个水壶冲进内堂伺候去了,那是争先恐后。
先是紫檀碎步压了福色半个身位,后是福色一把扥住了紫檀,薅着头发甩在了身后。此时婢女们方一拥而入,待到半见进去的时候,谢元律朝着姑娘的方向挑了挑眉,半见便朝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
是英小姐,朦胧的透过屏风,那姑娘的美好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