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去跟姑母说一声。”谢元律说罢身子便往炕沿儿那边挪,却见杜雨桓腾一下起了身,少爷便赶忙摆手认错如捣蒜。
“不说不说,不不,不,不……”
“那要不你们俩个早点睡,都两天没睡了。”半见小声道,但见杜雨桓一声不吭的甚着,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哆嗦。他好像是掉进水里了,浑身上下净都湿了,这冬天便是没湿也是冷的,何况他此时活像个落汤鸡,上牙磕着下牙,哒哒哒的直响。
“姑母找了你一整天了,也哭晕了好几次了,你在我这咱们也告诉她……”
谢元律正欲试探着劝说,便听见杜雨桓“啊……”的一声,那小子抱着头低低的吼了起来。“你们俩躺下睡觉,否则这屋子我也不呆着了。”男孩冻得不住的颤抖,人坐在椅子上,还强撑着直挺起腰身来,作势要走。
半见和少爷赶忙乖乖的躺了下来,只见杜雨桓两步走到塌前,霍霍的撂下帐子,才又回到椅子上坐好。主仆二人板板的平躺在炕上,都瞪大着双眼竖着耳朵听着。账外的人,牙齿磕着舌头,身子晃动的椅子磕着地面,稀里哗啦的好似快板响个不停,突然咣当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一早三个孩子都睡在炕上,那一铺大炕早年间胡嬷嬷带着他们两个都是睡得的,何况现在只多了一个半大孩子,还有半见这个涝了秧的,且松快着。
杜雨桓发了高烧,一晚上的胡话不断,却紧紧的拽着半见和谢元律,不让他们有机会出去叫人,直耗得两个孩子也都累了,便就睡着了。
胡嬷嬷一早进屋看见,遂才嚷嚷了起来,这下三个小孩子才都被叫醒了。大姑奶奶光着脚从隔壁院子跑了过来,一见儿子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恁谁劝也是劝不住的,便是杜雨桓也留下泪来,母子二人包头痛哭。
那之后郡主便把祖老太太的院子收拾了一下,主屋自然不能让他们住着,就把少爷当年住的那个偏院拨给了这对母子。
杜家老太太到也并没有代子休妻,只是大姑姑几次回杜府都被挡在门外,且还大棒子伺候,好说歹说才让杜雨桓在父亲丧仪上尽了孝道,刚一下葬就又被杜家送了回来,只差没在族谱里除去这孩子的名字罢了。
正月里府中的书塾从未停歇一日,也只有二爷的两个儿子和伟少爷日日的来。谢元律自然是不爱读书的,半见也觉得若不考取功名,读那些个东西遭罪也没什么意思。
贾宝玉便最爱林黛玉这一点,不懈功名利禄,只求本心,半见当然没想过效仿林黛玉,她只是生在现代,自然知道若是没有家族支持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哪里是韦小宝那样会骗就可以的。
况且她的这位主子,也不是那样的脾性,越是清明善良的人,越是别混官场,便就做个一无所知的百姓最好,以少爷的才知,合该是某项技艺的一代宗师才对。
杜家的事直折腾的出了正月也还没完,只是像抖音热点一样,每七天就降低一个热度。三爷院里倒是热闹的,正月里找姨奶奶挑战的人颇多,连英七小姐都请姨奶奶过去对弈了,只是结果讳莫如深,这国公府上下具没得传出来,想来也是输了。
“她那棋连我都下不过,还能下过慧姨?”芙小姐笑道。
自打大姑奶奶家出了那档子事儿,她便快活极了,想来和杜少爷的婚事应该是告吹了,毕竟现在那位杜少爷的处境这样尴尬,她一当朝炙手可热的国公爷亲生女儿,又怎么能嫁给杜家逐出家门的儿子。
胡嬷嬷深谙劝学之乐,年初三一过便见天的来找少爷,劝说他赶快去书塾念书,早也来吹,晚也念叨,好在除了那三个见天向学的,府里的少爷小姐具都没有什么行动。正月十五已过,二爷便派小厮来各院通知了,说是再给三日的修整,三日后的二十,府里的书塾开讲,正月一过便要请姜大儒来讲学,都该精神起来了。
“说得像是你能下过慧姨似的。”
英七小姐手拎着一条马鞭快步走了过来,扬手把马鞭扔给后面跟着的报春接着,盯着芙小姐清白变色的脸,这才走到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半见隔着一众男孩子,又隔着一道屏风看过去,这男子还好,座位大多谦让自由,女孩子那边的排列可就有学问了。
第一排的便是大房的两位小姐,还一个嫡出一个庶出,英小姐的桌子比芙小姐探出半个身位,之后依次错开,说是一排,又能排除先后,第二排便是自家的蓉小姐,虽然都是三爷的女儿,她好歹是记在四爷名下的嫡女,自然要排在另外两个女儿的前面。
跟蓉小姐一排的那个胖乎乎的姑娘便是薇小姐了,和律少爷一模一样的闷头在桌上划拉着什么,便是别人打破了头她也不管。
院外的嬷嬷端来了水果点心,可见孩子们来得多早,连点心茶水都还没上呢!女孩子们便都先到了,又等了快半个时辰,陆陆续续的人也便到齐了,二爷方才过来,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人,杜雨桓。
“二叔叔这是为何?”谢元芙颇有些得意的笑道,想来没了这桩婚事压身,她倒是轻松了不少。
“元律,你且跟二叔过来。”二爷并不理会芙姐的话,面上点着庄重,把两个少年带到屏风后面,一股子焚香的味道飘了过来,想来是拜孔夫子的照片去了。
两个小少年磕了头,上了高香,方才落座,谢元律是第一次来书塾,他的位置便在最后面,前面就是三好学生伟少爷,跟杜雨桓一排。两个少年互看了一眼,杜雨桓似乎很有防备,不情不愿的收回目光,只低头看着桌面。
二爷束发齐官的摸样是不常见的,半见几次见他都是浪荡不羁,便是除夕宴上,他也不过是规整而已,没想到这书塾里见,他居然是这幅摸样。
“然曰,诚信者,天下之结也。”二爷清了清嗓子,听得人断断续续。“也别把学问学迂腐了,人也要懂得变通,今天咱们就学这一篇吧!”
还以为是多严肃的事儿,没想到二爷的书塾是这样的痛快。
此人果然有些东西,听二爷讲学,颇有些前世听张老师讲考研的酣畅淋漓,深入浅出不说,且可随意论之,每日便是对古人的话揪出来逐字逐句的讨论,像是开辩论会一样自由搏击。
最难得的是,二爷最爱猜那些圣贤是什么时候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就一日他客间休息迟迟未归,待到来时二爷说:“思孔子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该不会是忘带草纸了吧!”惹得堂下的孩子们皆哄堂大笑,每每思及很有些意思。
正月眨眼就过去了,还以为谢家书塾是二爷主讲,谁知道过了正月真的就来了一位新老师,听说是极有名望的姜姓大儒,姜轲姜老先生。
“是父亲亲自去请了,姜先生才肯来的。”谢元芙洋洋得意的道。
与男子不同,女子读书本也没什么功名可考,没有压力自然轻松自在,且尤其好学。几个小姐来上课也好像都不在乎学了什么,且不过是不爱女红时,可来小憩,偏是芙小姐但凡说一句话,其他的四个姑娘便会一起呛她的话。
“那又怎样?大伯请先生来,也是为了家里的兄弟,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萍六小姐抢白的道。
“还当是为了你请来的呢。”芙小姐又道,一句也不能扔下。
“我自然是没有这个体面啦,大伯捎带着我,我就很感激了,还能指望大伯为了我请来大儒讲学,那我可不能。”
“咋办呀!芙姐姐,都是自家的兄弟姊妹,便是你不情愿,我们也走不了呀!”蓉小姐向来不敢挑头,却偏偏最会找那下手的艮节,她虽然是嫡小姐的身份,却总是被芙小姐嘲笑不过是个吉祥物,是掺了水的赝品,几句话便惹得姑娘们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谁是主,谁是付,你们心里都明白。”芙小姐憋了一脸的愤恨,手上的帕子一甩,噗噔一声坐在椅子上,很是敦实,想来敦得不轻,几个姑娘遂咯咯咯的又笑了起来,气得她胸脯起伏,脸一红伏在案上。
“怎么?这里还有谁不知道英妹妹和……”萍姐儿被前面的薇小姐手舞足蹈的提醒,终于是明白过来,回头看了看男孩子最后排的杜家少爷,赶忙噤声坐了下来,却还是激怒了芙小姐。
“萍小六,你太过分了,你这是指名道姓欺负我是庶出。”见萍小姐看了一眼杜少爷芙小姐更来气了。“怎么的,庶出我就不是爹爹的女儿了?好歹我还是姓谢的。”
“芙姐姐我错了,有客人呢!”萍小姐作势福了福赶忙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