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总是这样的聒噪，木羸又被脸上的灼热扰醒了。

在马车上的草堆里她已经跟着走了十多天了，时睡时醒的，不过是这货物里的一件。

押车的几个大叔，还有那个烦人的小小子她都也熟络了，他们叫她丫头，连个名字也不好给她，道让她挺放松的，反正到了地方她大体还会被卖掉，此生也没有必要再见。

最近这几日，他们都在翻越同一个山岭，每天都走却走得很慢。

木羸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资格问上一句，总之一路向北。以她对于中国地理有剩的那点知识储备，许是秦岭的一段吧！或者干脆就不是什么中国，谁知道呢？反正对不上号。

一行人一共十个彪形大汉外加一个八八岁孩子还有七条猎狗，像狼一样凶残的猎狗，嘴角长长的口弦滴滴答答，眼神却锐利。

除了吃饭木羸是不可以下车的，哼！正好，吃饭她也不想下去。她跟那几条狗不投缘，虽然它们都挺规矩，也不常朝着自己吠叫，但她现在都还没狗的个子高，怎么都是怕的。

车队前进的方向偏西，这让木羸很不好判断，大体是要去帝都吧？前一天夜里她醒了，正听见两个守夜的汉子说起通关细节，说是进了帝都就不能用了之类的。果然都不是啥正经的押镖人，通关说得跟偷渡差不多，神神叨叨的。

“哎！”

木羸正瞪着眼睛仰天琢磨，那招人烦的小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车上。这群人里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小子了，总是捉弄她，揪她的头发，这种学前班的把戏木羸已经多年未见了，谁能想到投个胎又从来一次。

“婆姨。”

木羸转了个身，侧躺着把脊背对着那孩子，就感觉屁股上被狠狠的踹了一脚。这些天他已经嚷嚷很多次要把她留下当童养媳了，弄的大人们笑个不停，之后便一直婆姨婆姨的叫她，不答应都不行。

“你弄啥呢？你早晚是我婆姨，你还跟我……”一堆听不懂的方言，木羸干脆捂住耳朵。

能沟通的大人不可怕，最可怕就是不讲理的孩子，他才八八岁大，跟他说什么都是白扯。还以为他过一会儿就会下车，谁知道这小子贴着她的耳朵突然的一嗓子，震得她耳膜发胀，眼前发黑。

“你要干嘛？”木羸扭头坐了起来，蹬着他缺颗门牙的笑脸，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从他嘴里支出老远，颤颤巍巍的晃着，他真跟狗尾巴一样停不下来，惹人嫌。

“回去哥就娶了你，不等你长大了。”那小子跳跃的眉头，像是百老汇里的旋转，对剧情发展没有用，但不转还不行。

“哼！你还是等吧！” 木羸不是嘲笑他，先不论她愿不愿意，她可是被那个姨奶奶送出来的人，让他们一伙人拉出这么远来，是卖掉也好，杀掉也罢，就是决不能再回去了，也是他这么点个孩子，又怎么会明白这些。

“咋？再过三天我正好八岁两百天，娶你那不是搓搓有余。”小男孩得意的道，整个人都抖擞了，八岁两百天，是有什么讲吗？这么牛？

这小子长得还真挺有特色，年纪不大，个头到是不小了，只是细马长条的只长个，没长出一块肉来。小脸瘦得一小柳，眉黑而浓密，薄薄的唇刚好的温文尔雅，哪怕再薄一点都显得刻薄了，偏是一双桃花眼，来来回回的瞟，搞笑了。

“你可不是啥美女，哥哥我愿意娶你，你就别甚着啦！差不多行了。”

单论长相，木羸的确算是高攀了，她这张脸莫说是美，寡淡最好形容她。别看这小子长得也不出众，倒是比自己精神些。她别过头，朝着西北的方向望去，满眼都是青松翠柏，一层层深浅交叠的绿色，茫茫无际。

“宋龙，我会记得你。”木羸唇角淡淡的翘起，行啊，他也算是第一个愿意娶她的了。

那一夜的傍晚，大雾四起，车队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被大雾困住了，幸好那几条猎狗寻着来时的路找回中午休息的山洞旁。木羸照旧睡在车上，她只要缩进蒿草堆里就不冷，况且还有一张破被子给她，是谁也没有的，够用了。

一直都是两个大汉值夜的，因是大雾，今天多加一人。其他的人可到山洞里好好的歇一晚上。

走了快一个月了，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是累的，没一会儿，山洞里鼾声便起了。

宋龙一直在车上跟木羸没完没了的唠叨，说起他们的山头来，他兴致勃勃。

木羸早知道这群人都是山匪，这点事宋龙讲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他大哥叫宋彪，这次并没有一起来。

山寨的规模据说是不小的，算是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男男女女的在山寨里生活，怕是有一个村子那么大的规模，也算是安居乐业。听说不干什么坏事，当地的政府也不干涉他们自给自足，这一点到是木羸一直没想明白，当地政府为什么不剿灭山匪，反倒两两相安无事？

“姑姑对我好着呢！她肯定能答应把你给我。”宋龙用手拍着眼前粘稠缠绕的浓雾，却如何也化不开。

“谁是你姑姑？”木羸疑惑道。

“我姑姑就是你姨奶奶呀！”

闻听此言，木羸上去就想给他一巴掌，忽而一转念，他说的难道是那个冒牌王熙凤，便道：“汪府的那个……？”

“谁把你送出来的你不知道嗷？”

木羸被宋龙一巴掌拍在头上，脑袋嗡嗡的响。

妈的，这小子看来注定找不到媳妇了，这喜欢人的方式恁谁也接受不了呀。

正待她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宋龙突然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胳膊猛一较劲，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甩，翻身把她甩到另一侧。

只听见宋龙一声惨叫，一只手腕粗细的黑蛇正咬在宋龙的大腿根儿上。

“啊……”宋龙疼得大叫不已，但那蛇似乎没有一点松口的迹象，咬着宋龙的大腿反而更紧了，殷红的血从那蛇口处渗了出来。

蛇左右摇晃着脑袋试图要继续吞掉宋龙的大腿。这么点个玩应，脑袋不过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野心到是真不小。

来不及细想了，木羸一把抓住那蛇的七寸，她的手太小了，几乎是整个手掌才能勉强握住那大蛇，只见那蛇忽一松口，木羸奋力一把，把它甩下车去。

此时再看小宋龙的大腿，一股股血涌了出来，是鲜红的，木羸反倒是松了口气，虽然毒蛇普遍是咬一口便放开等待猎物毒发，看刚刚那蛇贪婪的架势，应该是没毒，但不看见鲜血，还是不放心的。

“你等着，我去喊人。”

“别，你别去。”宋龙一把抓住木羸的胳膊，看得出来他已经疼得没什么力气了。“我刚叫了那么大声，都没人答应，下面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那怎么办？”

“没事，不是毒蛇，这雾许是有瘴气，雾朝下面沉，他们可能都中毒了，不过没什么，这雾瘴气不重，明天散了他们应该就能醒。”

“哦！”

木羸嗫嚅着又乖乖坐下，心里不免赞服这小子。他才这么小，懂得到是不少。

小宋龙用力的挤大腿的血，挤了好半天仍旧是鲜红色的，这才从衣服上扯下一条粗布，缠住了腿。

“咱们别出声，雾这么浓，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明天天一亮雾就能散。”

“那如果他们被杀了呢？”

“他们不可能被杀，这点雾只会让我方叔睡得沉一些，只要东西不丢，就没事。如果真的出事了，我是你男人，也定护你。”

宋龙如是说，像个大人，说着最露骨的话，丝毫也不羞怯。

木羸想起他突然把自己甩到一边才会被蛇咬住大腿，心里一阵子愧疚，一阵子感激。她接过宋龙手里的布条，帮他把腿上的伤口扎紧，再抬头看他消瘦的小脸，似乎也没那么刻薄了，眉眼间的顽皮反倒让人心安。

第二天一早，果然大雾散去，昨夜里发生的事儿，下面的大汉们根本就不知道。

他们一个个睡得都很熟，看见宋龙腿上的伤，也没人安慰关切，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群叔叔辈的没一个着调的，争抢着要去摸宋龙□□的家伙有没有受伤，直说别为了娶个婆姨受了伤，白娶了云云，嘲笑不已。

好半天宋龙才又爬上了车来，把干粮递给木羸，是个白馍。

那蛇虽然没毒，但咬得却狠，宋龙接下来的几天都跟木羸坐在车上。小伙子臊得谁也不许看他的伤，只要木羸转过身他自己处理，好些天后走路还是撇着腿，想必是疼的。

这爬上车来废了他老大的力气，嘴巴里丝丝拉拉的，但他贼坚持，叫木羸别动。

两个人默默的吃着，比之从前，到底是尴尬了，想来是那群叔叔的话让宋龙愈发的不好意思。木羸知道此时她不该再提起，便缄默着不吭声，闷头吃饼。

宋龙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也许知道蛇咬了怎么办，也知道雾带瘴气，但他肯定还不知道成年人的权衡中，人人都是棋子，即便是那下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