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晚秋时节，再过多十来天，凛冽的寒潮就会横扫而至，将天地都裹上一层素色。
而如今，晚秋初冬的冷风簌簌，刮过泛黄的长草。
艾忒尔倚靠在门前栏杆上，面前是广阔无际的原野，他双臂环抱，抱住那柄得之不易的格拉默之剑，默默垂眸，双眼没有聚焦，难得地发着呆。
突然，艾忒尔感到肩头一重，过长的西装下摆扫过小腿，鸦色的大衣被人披在了他的肩头。
艾忒尔没有转头，但是他已经知道来人的身份。
“卡纳斯。”
“嗯嗯。”被叫破名字的卡纳斯欣然点头，他向后靠在另一侧栏杆上，背对着艾忒尔与草原，目光落在晕着微暖黄光的小屋门缝上，他没有说话，任由晚风吹起银色的发丝落到艾忒尔鸦色大衣上。
静谧如同凉水般流淌。
艾忒尔伸手拢了拢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长西装，对于身体的控制能力更加精准，让艾忒尔愈发感受到这具就是他的原生躯壳，与此同时，源于城邦时代的巨大孤独与空虚涌上心头，令他下意识地迷恋熟悉的人或者事。
“卡纳斯。”艾忒尔又叫了一声，他的手触碰到了怀中抱着的那振利剑，艾忒尔绕过半圆的弧形护手，握上冰凉的金属箍，“你对剑术有一定的了解吗？我希望锻炼一下自己。”
卡纳斯背抵在栏杆上，他双臂交叠放置脑后，身体像是柳条一样弯折下去，仰起头时刚好能错开艾忒尔垂落的长发，准确无误地对上艾忒尔的眼睛。
“你想要增长剑术？但是格拉默之剑完全可以自我驱动，完全没有必要折磨自己啦。”
艾忒尔微微摇头，“剑是剑，我是我。”
卡纳斯摸摸自己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越过栏杆，在艾忒尔毫无防备的默许下拿走了那柄剑。
他眨眨眼，“既然如此，训练的话也用不上它。”
卡纳斯唰的一下消失，又唰的一下出现。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手上拿着的已经不再是通体银白的格拉默之剑，而是两柄普普通通的铁剑，还没有开刃，充其量只能说是半成品的铁片。
卡纳斯把其中一柄丢进艾忒尔的怀里，他噌地退开几步，手里晃动着另外一柄，“来吧，在实践中训练。”
艾忒尔掂了掂铁剑的重量，估摸着应该使用的力道。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见站在三步以外已经做好准备的卡纳斯。
实话说，卡纳斯确实一个非常好的练习对象，单凭对方刀枪不入的体质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好。”艾忒尔应声道。
话音刚落，他足尖蹬上背后扎实的木栏杆，鸦色大衣顺势滑落，身躯夹紧犹如飞燕滑翔，顺着风的起伏，朝前猛扑而去，剑刃铿锵出鞘，骤然下砍！
“哐当！”
卡纳斯横剑在上，挡住了这一击，他的鞋底踩断柔韧的长草枝条，陷入松软的泥土之中，卡纳斯瞪大了双眼，极其夸张地控诉着。
“你作弊，不是说好了练习剑术吗，不可以使用魔法。”
艾忒尔动作一滞，他下意识地辩解，“我没有。”
有人的身躯如同蟒蛇迂回，从艾忒尔的剑下闪身躲去，剑身宛若白云漫山，极其霸道地挡住所有闪避的退路，直指艾忒尔。
“锒。”
艾忒尔霎时反应过来，脚腕一扭，翻身、提剑，堪堪挡住这记攻击。
他蹙起眉头，即刻反应过来，评价道：“狡诈。”
卡纳斯眉眼弯弯，“兵不厌诈嘛。”
“哐。”
“哐。”
“哐！”
兵刃交锋，寒光闪烁间，凌厉的剑光就要在下一击挥上艾忒尔的面门。
艾忒尔右手被数次斩击震得发麻，他咬紧牙关，再次挡击，手掌却在此时兀然失力，手背撞上环形护手，那柄剑竟脱手而去，被击飞至半空，而卡纳斯的下一击转瞬即至。
艾忒尔双目一凛，屏住呼吸，在呼吸之间，膝盖略微弯曲，腰部力量在瞬间积攒，整个人向后仰倒，像是弹簧一般蹦起，脚背踢飞半空的剑刃，指尖碰上松软的草坪，紧接着借助双指的力量骤然向后空翻。
“哒。”
艾忒尔半跪在地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他仰头去看卡纳斯，半透明的汗珠自颊边滑落，被汗水浸湿的发沾在脸上，盖住了艾忒尔的表情。
卡纳斯挽了一个剑花，得意地靠前，“果然，论近战能力，还是我稍胜一筹？”
艾忒尔藏在阴影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他眼力迅猛地瞥见空中闪过的一抹寒光。
霎时，臀腿处肌肉爆起，他直扑上前，打了卡纳斯一个猝不及防，艾忒尔将卡纳斯撞翻在地，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住了从天上落下的剑刃，利器流光贴着卡纳斯的颈边插进草地里。
艾忒尔压在卡纳斯的身上，左手摁住对方的肩部关窍，大腿如铁钳一般桎梏住对方的腰，利用自身重力形成一道人形囚牢，令卡纳斯难以反抗、不能反抗。
艾忒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卡纳斯暗蓝色的披风上溅出朵朵暗花，体能的急遽消耗带来酣畅淋漓的快感。
他的眼睛明光烁亮，毫不掩饰自己内心情感般，笑容难得开怀，“兵、兵不厌诈。”
卡纳斯躺倒在草坪上，肩膀与腰部被重力压制，令他紧紧地嵌进草地里，被艾忒尔夹在其与草地之中的空间里，颈边的冰冷仿佛是骤响的警铃在大声地提醒着他，但卡纳斯早已忽略了这大作的警铃，他听不见艾忒尔的声音。
艾忒尔向下垂落的万千青丝好像是无形的屏障，让卡纳斯的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隔绝掉一切嘈杂与孤寂。
卡纳斯满目都是对方眼中的藏色与脸上的白皙，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只是像飞蛾扑火一般依照自己身体的本能。
他朝上伸出了手，指腹在触碰到微凉的肌肤时还未停手，得寸进尺一般继续下去，直到卡纳斯的手掌完全覆盖艾忒尔右侧脸颊，对方的小辫摇晃间碰撞到他的左手手背。
“艾忒尔。”
“嗯。”
艾忒尔无意识地回应，他睁大双目，眼中的藏色显得更加深邃，他感觉自己的右颊因为手掌的温度而发烫，战栗感顺着手掌与肌肤的接触面传输到四肢百骸，但他却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轻颤着，在无形的狭小空间里，就算是呼吸声也非常显眼。
艾忒尔胸腔内的心脏正在一怦一怦地跳动着，彰显着自己无比巨大的存在感。
是因为剧烈的运动吗，还是……
滴、答。
时钟滚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是草原上的二人仍旧维持着原有的姿态。
卡纳斯的手指碰到艾忒尔尾部上挑的眉毛，眉毛短短的，带着毛茸茸的手感；碰到艾忒尔半是默许着闭拢的眼睛，眼珠似乎也在颤动；碰到艾忒尔挺而翘的鼻子，呼出的气流烫到卡纳斯的指腹。
一直向下——
“卡纳斯先生，艾忒尔先生？”
稚嫩的童音瞬间搅乱了平静而暗流涌动的湖水，将二人的理智同时震得回神。
艾忒尔瞬间起身，身体却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而麻木，令他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在地上，就在晃倒的半秒后，一只有力的臂膀即刻将他捞起，让他安稳地站直。
艾忒尔本能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扶着他手肘的卡纳斯。
见到艾忒尔的目光，卡纳斯不动声色地把左手藏在自己的背后，虚弱地笑了笑。
艾忒尔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视线，用手背蹭了蹭右颊，似乎要将上面似有若无的瘙痒感尽数蹭去，他避之不及地直视前方，见到站在二人面前一脸茫然的夏那。
艾忒尔像是要摆脱先前诡异的氛围，他快速蹲下去，与夏那平视，“怎么了，找我和卡纳斯有什么事吗。”
夏那默默地看了一眼艾忒尔，又看了一眼卡纳斯，最后把目光放回在艾忒尔的身上，率直地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和雷米诺先生做了一些点心，想要给你们尝尝。”
他向后挥手，左手手掌靠在嘴边作喇叭状，“雷米诺先生！他们在这里。”
艾忒尔的眼神望见了夏那嘴边的左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浑身不自在地别过脸。
卡纳斯插进艾忒尔与夏那的中间，他拎起夏那就往木屋里走，“好啦好啦，就算是品尝点心，也没有必要在户外吃。”
他脚步飞快，像是要紧急地带着夏那远离草地，遁入屋中。
艾忒尔还蹲在地上，慢吞吞地起身，落后卡纳斯好几步，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雷米诺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盘走过来。
“午间安好，艾忒尔。”雷米诺双手戴着防烫手套，蒸腾的热气柔和了骑士长向来肃穆的脸，他看见艾忒尔的时候却有些讶异，他稍微挪开了铁质的托盘，避过白色的雾气看清艾忒尔的，忍不住关心道。
“你要注意保暖避寒，最近寒风有点重，尽量避免把自己冻红了。”
雷米诺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屋子内外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卡纳斯拎起夏那放在沙发上的手一顿，艾忒尔进门跨过门槛的脚步一个趔趄。
艾忒尔反手摸上自己的右颊，盖住那半张脸，反驳地说：“我不冷，脸也没有红。”
雷米诺善意地提醒，“我说的不是脸，是耳朵。”
艾忒尔又忙着去盖自己的耳朵，但是盖到一半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只手，他破罐子摔烂一般放开了自己的手，转头去看雷米诺手里的餐盘。
“你和夏那做了什么点心。”
雷米诺并非傻子，他的目光在艾忒尔与卡纳斯身上流连，直到接收到卡纳斯撇过来的阴恻恻的眼神时，雷米诺才敛眸轻笑，举起手中餐盘，“是芝士焗舒芙蕾，一种以牛奶、鸡蛋和糖作为配料的甜点，入口顺滑，口感绵密。”
他把甜点放在餐桌上，摘下厚实的防烫手套，用铁质的勺子轻拍甜点的表面，令它一振轻颤。
雷米诺举起了那一只铁勺，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好像忘记带多一只餐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