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出血,周绪发现的时候人倒在地面上已经没了意识。
将近十点,救护车声音由远及近,楼梯间传出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住户从窗户探头。
这片居民区虽然破旧老化严重,但地理位置还好,附近有大型超市和医院。
骆衍和周绪跟着救护车来到急诊,护士和医生把担架床转移到地面上,一路护送到抢救室。
外婆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吸氧的罩子遮住大半张脸,看起来很憔悴。
骆衍全程没有说话,周绪显然吓着了不停抹眼泪。
最后两人都被拦在外面,护士语速飞快:“请家属在外面等候。”
随着门缓缓关上,上面亮起红色的提示灯。周绪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
“怎么办啊。”周绪哽咽着:“外婆年纪这么大……”
骆衍脸色特别沉,把人扶起来坐到长椅上后,转身往外走。
周绪一把拽住他衣服:“你去哪?”
“在这守着,我去取钱。”骆衍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周绪父母自他小学出去打工,这些年压根没回来过。起初还会通电话,渐渐地连短信也没有了。
每个月按时寄钱,但数目不算多。
像算好了一样,生活费堪堪够两人正常开销,遇到突发情况根本没法解决。
骆衍没拿卡,用无卡功能查了剩余的钱,全部取了出来。
周绪也顾不上哭,赶忙给爸妈打电话。
周绪爸妈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接通,听周绪说完,语气相比刚接电话时重了好几分,带着不耐烦低吼:“就说了两句,给我们整这一出,真是越老越麻烦!”
周绪愣了愣,立马捕捉到关键词:“你们给外婆打电话了?”
骆衍送蔺祁之走那会,周绪在卫生间洗澡,外婆在卧室。
老房子各方面条件都很差,隔音不行。
但被水声掩盖着,周绪只听到模糊的两声争辩,他没太在意,以为是楼上或者楼下吵架的声音传进来了。
最后打开卧室门一看,外婆倒在地上。
周绪父亲心虚地教育了周绪几句扯开话题:“要多少钱?”
听到这句话,周绪心更凉,看样子他爸妈也不打算回来看看。
他说不清楚,但手术费应该不会太低。
其实相比要钱,他更希望爸妈能回来。
最后,周绪手机上收到一笔钱,电话随之挂断。
周绪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心情明显低落下来。
他对父母仅存的那点亲情早已经随着时间而磨灭。
只是没想到,他们对外婆的态度也是这样。
骆衍回来时,手术室依旧亮着灯。周绪垂着脑袋坐在长椅上,脸上的眼泪干了留下不太清晰的泪痕。
余光中有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原地停顿了几秒在身旁坐下。
周绪这才动了动,抹了下已经干涸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我爸妈给钱了。”
骆衍听懂里面暗藏的意思,沉默片刻说:“听说这家医院治疗脑出血挺权威。”
算得上全市数一数二的医院,周绪不经常来也从各个途径了解过。他点点头。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骆衍。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骆衍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中,周绪发现他的手在不自觉颤抖,整个人冒着冷气,眉头没松开过。
强装镇定的掩盖下,却忘了骆衍曾经也这样孤立无援过。
漫长的等待过后,将近凌晨手术室门缓慢打开,周绪和骆衍同时起身凑上去。
医生扫了他们一眼:“谁是病人家属?”
周绪忙道:“我是。”
医生拿笔的手顿了一下:“病人是你什么人?”
周绪急匆匆回答:“我是他孙子。”
确认家属只有眼前两个疑似未成年后,医生冷静道:“家长不在?”
“在外地打工,赶不回来。”
医生直白道:“现在情况紧急,我先和你们说一下病人目前状况,已经抢救过来但非常不乐观,需要在ICU观察直到脱离生命危险,准备好钱缴费。”
听到前一句周绪短暂松口气,下句话又把他心脏提起来。
或许受到骆衍影响,周绪情绪还算稳定:“我们住,多贵都住。”
医生点点头:“尽快让你家长回来,很多协议未成年不能签字。”
说完,医生转身离开,外婆被护士推出来,双眼紧闭,被苍白的头发映衬下面色显现病态的白。
周绪想上前却被护士拦住,他们一路跟到ICU门外,看着外婆被推进去。
周绪攥着手机,一言不发。
骆衍先开了口:“你爸妈……”
周绪眼眶又红了,很久没有喝水导致声音很哑,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再给他们打电话……一定得回来……”
说着他抹了下眼睛,背对着骆衍开始拨号码。
不过这次对方并没有接。
不知是时间太晚,还是他们压根没想过要管,故意不接。
骆衍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身边的亲人离开的无力感再次席卷全身。
在某个时刻,他早已经把周绪和外婆当成自己的亲人。
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又快又急,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像上次那样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快要濒临窒息。
半晌,骆衍嘴唇动了动:“还有办法……”
骆衍是这个城市最不起眼人群其中的一员,没有钱没有人脉。
世界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不会有任何改变。
话是这么说,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周绪倔强地继续打不会通的电话,慢慢的,脚下的地面落下几滴泪。
护士出来提醒他们不要在重症监护室附近逗留。
骆衍拉着周绪回到第一层。
神经紧绷了几个小时,骆衍精疲力尽。忽然记起周绪哭着来找他的时候,正和蔺祁之通着电话。
他翻出手机,发现早已经挂了。
挂了好,至少没让蔺祁之知道。
周绪哭了一会儿,拿着手机去缴费。
父母发的钱只够支付手术费,剩下的骆衍补了些,勉强能撑几天。
回到走廊,沉默了十几分钟,骆衍看了眼手机,已经快两点。
骆衍:“你回去睡觉,我在这守着。”
周绪不答应,骆衍又说:“我们轮流守,早上你来,先去睡觉。”
这会周绪又有点固执。
骆衍声音沙哑,耐着性子:“听我的话,我们还不能倒。”
周绪吸吸鼻子,仔细思考了下觉得也是。
临走前他嘱咐:“有什么事打电话。”
骆衍短暂闭了闭眼,“嗯”了声。
即使凌晨了,急诊处人依旧很多,因为各种各样突发状况。
比如,手被烫了,牙齿磕坏了,高烧不退……
骆衍靠着椅背沉默地盯着周绪后背,他不常说安慰人的话,不知道怎么说。所以他只能默默待在周绪身边。
因为几个小时高强度紧绷,骆衍这会非常累。
他脑袋抵着冰冷的墙,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
脑子的画面像老旧的电影,一帧一帧闪过。
搬来这里第一次见到外婆,她笑的温和,送给他们两盘饺子。
父母去世后那段时间,圆姨和外婆轮流来看他。
外婆的眉眼总是那么柔和,她说从今以后他和小绪一样,都是她的亲孙子。
不会因为血缘问题而不公平。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
大概是做梦了,梦做到一半,骆衍因为上半身没有支撑点往旁边歪去,而后倒进温暖的掌心中。
蔺祁之站在旁边,手里搭着外套,身上染着外面的冷意。
他垂眼看着昏昏欲睡的骆衍,没什么表情,掌心贴上去那刻感受到微微的湿润。
骆衍睡眠浅,在这种环境中尤为明显。
只这一下,他便睁开眼,下意识仰头和蔺祁之撞上视线。
骆衍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迟钝地坐直身体:“蔺祁之?”
“是我。”蔺祁之短暂贴着他胳膊试探温度:“为什么不穿外套。”
骆衍闷闷地说:“没来得及。”
“我已经知道。”蔺祁之气息平稳。
说得是外婆忽然晕倒这件事。
蔺祁之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披在骆衍身上。
他平静道:“先回去睡觉,这里我处理。”
骆衍没动。
蔺祁之说:“现在太晚,早上我会安排外婆转院。”他说了个名字,是当地有名的私人医院。
“里面的医生很权威,已经沟通好,康复几率比这里大很多。”
骆衍愣了愣,过了很久很久才说:“这种地方暂时还……住不起。”
似乎是有些尴尬,他说话时偏过了脸,却被蔺祁之捏住下巴摆着脑袋。
在去医院的路上,手机不小心被衣料磨了下才挂断。
得知消息后,蔺祁之便和医院联系。
和他们一样,蔺祁之也没有休息。
即使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蔺祁之情绪依旧稳定,他蹲下,嗓音温沉告诉骆衍:“我先给你垫上,算借你的好不好?”
骆衍不知道同为高中生,蔺祁之哪里来的钱:“是你爸妈的钱吗?”
他知道这么问不礼貌,但还是想说清楚:“我可以打欠条。”
蔺祁之面色温和:“欠条打给我吧,我会理财和投资,空余时间也参与过项目,我比你想象的有钱。”
说话间,骆衍已经有了些许的放松。
他沉默两秒:“你考虑好了?我短时间可能还不上……”这笔高昂的治疗费可能需要他费劲心思消耗完青春才能还上。
“没关系。”蔺祁之站起身,知道骆衍是松口的意思,他说:“用一辈子还,我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