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阳嫩黄色的高高挂在天上,但照在人身上没什么温度。大树还没有发芽,干枯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树下的人眉目舒朗,穿着黑色的短大衣,真切地好看。他一站在这里,就是一道风景。好几个姑娘路过时,都回头偷偷打量。
陆青予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个人好像并没工作,而是在等自己。
靠着栏杆的苏远宸故作轻松:“陆大师傅,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一看就是蹲守在这里等自己的,说什么真巧。
陆青予尴尬地笑:“啊,真巧。”
“我刚才就看见你了,你去理发店做头发,这么快就出来了?”苏远宸走了过来。
陆青予迫于压力,后退了两步,然后开始支支吾吾:“没,没去做头发。”
“那你去理发店做什么?”苏远宸笑眯眯地看着她翘起来的两根小麻花辫。
陆青予不准备直接回答他:“先别问我,你在这里要做什么?”
“我……我来找你。陆红红说你可能在人民公园大门附近。”苏远宸选择了直截了当。
红红果然被收买了,小没良心的。今天的外块必须给她扣掉1块钱。
“找我?有事儿吗?”陆青予板着脸,掩盖着心底的一点点慌张。
“嗯,之前我寄了一些漆器的资料给你,现在文化馆编撰材料需要拿回去用。”苏远宸斟酌着说:“你应该都看完了吧。”
陆青予心虚地点头,这些材料连信封都没拆开,全都被她塞进抽屉了。
“那我们一块儿去取?”苏远宸提议。
陆青予还能说不吗?欠人东西的只能跟他走。
走出公园前街,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公交车。陆青予故意找了个单人座,苏远宸就在她前排坐下,侧坐看着对面的座位。
“我出差这一个月怎么样?单位的老家伙们为难你了吗?”
这是什么老父亲出差归来问话的亲切模式?陆青予觉得有点怪怪的。
“还好吧!毕竟我能出作品卖钱了,他们也没办法收拾我。现在他们针对的是所有姑娘,在工坊里孤立我们、挤兑我们,想办法限制我们。
年后我们走了四个人,他们就散布谣言,说是女生抢了男工友的饭碗,把他们挤兑走了。”
“详细说说?”苏远宸对这事有些紧张。
提到职场话题,陆青予可有太多说辞了,其他不能理解,能和苏远宸沟通下也好,毕竟他也算是改革派人物。
苏远宸听了一路,眉头皱起又舒展,最后听到陆青予建议大家举办培训班的时候说:“你算是又赢了一场。”
“是的!”陆青予讥笑道:“他们想搞技术壁垒,我们这边就搞技术开放,看看最后到底谁能培养出人才,做出成批的合格产品。想排挤我,没那么容易。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的。”
“看来你已经在天和工坊站住脚跟了,所以才在外面赚外快了吗?”苏远宸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陆青予心中默念,陆红红你死定了,出卖老姐,回去至少扣掉你两块钱。
“对,我是开始赚外快了,又不犯法吧!现在不是70年代了,很多人在外面兼职的。”
“你想赚钱,可以告诉我啊!”苏远宸突然笑了。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陆青予嘀嘀咕咕地下了公交车。
“我说过,有困难来找我。我真的可以帮你的。”苏远宸两三步跟上她,两人从西城招待所旁经过。
西城招待所门口很热闹,摆着各种小摊,大多数都是这条街的住户。
卖苹果的大婶吆喝了一嗓子:“青予回来了啊!”
“回来了!”陆青予举起手挥了挥,一个人快步往前。
苏远宸不明就里,也快步跟上,两人并肩。
陆青予低下头:“我不想事事都来找你,也不想接受你太多的救济。欠下太多人情,还都还不起。”
“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次不让你欠我人情,算我请你帮忙好不好?”苏远宸笑着说。
陆青予疑惑地皱眉。
“是这样的,我们文化馆开年做了好多新项目,其中就有你说的培训班,大人小孩儿的都有。我们缺大量的有能力、有教学经验的人,你有这个信心来当老师吗?”
“当老师?”陆青予眼睛亮起来。“真的可以在文化馆当老师?你们给多少课时费?”
“那要看你自己,能开几个班,能收多少学生。我们给别的老师都是2块钱一次,一周上一次课,一期20次,你想试试吗?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凭本事赚的,绝对不是救济。”
什么什么?
2块钱一节,20节课就是40块。一个班40,两个班80 ,三个班120……陆青予的脸色就像偷吃到油的老鼠。
“文化馆既然这么缺人,我愿意去试试。毕竟你们帮了我这么多次,文化馆算是我的家。”陆青予冠冕堂皇的说着大话。
苏远宸笑,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果然她一听到钱就上钩了。不枉费自己拼命撰稿,提前在文化馆提前做好了调查了解。
“那我回去汇报领导,和宣教处对接一下。你一般周天有空吧。”
陆青予使劲点头:“周天有空的,平时下班后也可以。”
“你不睡懒觉啦?”苏远宸是知道的,她一般周日上午很难见到。
又想挣钱,又起不来床的陆青予很没出息地说:“那能把课安排在周日下午吗?”
“哈哈哈哈”苏远宸笑了,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周日下午安课,平时晚上安排课,绝不影响你睡懒觉。”
陆青予的脚步停在小院门口,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不反对她睡懒觉,不说她懒,逼她上午上课多赚钱?
苏远宸摸得手感正好,被她盯着,不好意思再摸。只有放下手,低头看向她,等着她。
一个月不见,她好像又高了些,有160了吧。经过一个冬天,她的皮肤白白的,脸颊粉粉的,小鼻子有点红。
下面的嘴唇不敢看了,苏远宸移开目光。
“到你家了,我们去拿资料吧。”
陆青予看到他躲开的眼神,消瘦的脸颊,青黑的下眼圈,还有故作云淡风轻的表情。这是在外面吃了苦头吧。
联想到他巴巴寄了资料给她,又找了还资料这个理由和她说话,帮她找了兼职的工作。不管他目的如何,至少眼下是善意的。
“对不起,你的资料我再借一周。下周日我拿去还你。”陆青予突然说。
苏远宸本想进门,结果站住了。看她有些羞涩的样子,猜到自己资料已经被雪藏了,他也不揭穿笑了笑说:“好,那就下周吧。”
陆青予盯着脚尖,声如蚊呐:“那我送你出去。”
苏远宸却得意地推开门:“来都来了,请我进去吧!我刚才来找你,送了陆老爷子一些土特产,周大婶邀请我中午吃馄饨。”
“啥?”
来不及拒绝,苏远宸已经大跨步进去了。
陆青予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自来熟,我妈会觉得你败坏我名声的。
算了,反正自己已经不准备相亲了。抱紧这个能带来财富的大金主大腿更重要。
方桌前,老爷子和苏远宸谈笑风生,说着庆芳县的风土人情。
聊到漆器,老爷子说:“我认识其中一个工坊的老工匠,他做东西特别有意思。别人都是做杯盘碗、筷子盒子,他喜欢做鸭子,做了好多好多的鸭子。”
“是不是龚师傅?我知道,他做的漆器鸭子特别有意思。我还拍了好多照片,寄给青予了。”苏远宸附和道。
老爷子对青予说:“对吧,是不是造型特别有意思?”
陆青予嘴角抽搐,苏远宸肯定是故意的。她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特别可爱。”
“可爱?”老爷子一脸惊诧。
陆青予去看苏远宸,他正在偷笑。臭老九又坑我!
“我觉得还挺可爱的。”陆青予冷汗都出来了:“来,快吃快吃,这馄饨加了虾米紫菜,是海鲜味的。”
周素莲和陆红红齐上了桌,大家端着碗开始吃。
自从陆青予回家,陆红红一直心虚躲着她。现在陆青予轻哼一声,瞪她一眼,陆红红把脸彻底埋到碗里去了。
为了一点甜糯米年糕,出卖老姐确实不应该。可是这甜糯米年糕,真的是从没吃过的啊!
白白软糯的年糕,撒上黄豆粉和白糖,整齐的码放在盒子里。整整一盒,能吃一周呢!
饭后,周素莲同陆青予一起送苏远宸,周素莲对他说:“苏同志,特别谢谢您和文化馆对我们家的关爱。今天又送了好多东西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周大婶,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帮助困难群众是我们的使命。”苏远宸说的既是套话也是真心话。
陆青予在后面撇嘴。
周素莲咬咬嘴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今年我家老爷子不退休了,青予涨了一点工资,家里情况没那么差了。如果您再有帮扶项目,我们可以让给别人了。
我家青予呢,最近正在相亲,街坊邻居都在帮忙找对象。苏同志毕竟是年轻男同志,经常到我家来不方便,被大家看到就不好了。他们还以为我家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几家下筷子呢!”
周素莲指了指巷子口西城招待所旁的小商小贩,大家热情地挥着手。
苏远宸回头看看低头走路、一言不发的陆青予,再看看周素莲带着殷殷希望的脸。
“这样啊!确实给你们家添麻烦了。这不好心办成坏事了吗?”苏远宸笑着说。“小姑娘多大了啊,就要相亲啦?要不要我帮忙介绍?”
“真的,苏同志能帮忙介绍?”周素莲刚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又忧愁起来。
“算了,你们机关的大老爷我们不敢高攀。我家就是手艺人,找个差不多的以后才好过日子。家世相差太大,我家闺女以后容易受委屈。”
“这是肺腑之言,确实要找个和你闺女相当的,你家青予确实相当相当的优秀。那我尽量帮你物色一下适合她的吧!”苏远宸回头再看陆青予。
她在后面咬牙切齿地挥舞拳头,让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您说说青予的基本情况,我记一下。”苏远宸正正经经地拿出了纸笔。
周素莲居然真的介绍起来:“闺女十八岁了,六月满十九,今年160了,算是高个儿了……”
陆青予跳起来捂住周素莲的嘴:“妈,别说了……我才不要相亲。”
“记下了,我会帮忙留意的,”苏远宸笑得特别灿烂。
周素莲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顺便拉走了眼神想刀人的陆青予。
苏远宸跳上公交车回了文化馆。
周末的文化馆依然热闹,用作扫盲班的小楼改成了培训班。有的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热热闹闹的上着课。
苏远宸找到宣传教育办公室的叶金菊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我要推荐老师来上绘画课,您给安排安排!还有我也想来上课,和绘画老师同时来,我能教硬笔书法。”
文化馆第一次开班,叶金菊到处求人当老师,脸皮都要磨没了?
现在居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上课,还要求多排几节。天上掉馅儿饼呢!
叶金菊笑逐颜开:“没问题。这也是给文化馆创收嘛!你想在哪个时间上课,教室选哪间?”
苏远宸想了想,给叶金菊定了时间和地点。
商量后叶金菊唰唰手写了一张招生通知,贴到了文化馆大门口。
文化馆新班招生通告,周日下午美术班一节,书法班一节;周三晚上美术班一节,书法班一节。男女年龄不限,课时20节……
人在家中坐的陆青予,感觉到后背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