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办公楼、剧场、游泳池、电影院、球场,陆青予最终选择了图书馆。这里陈列了很多书籍杂志,既有古籍史料工具书,也有畅销书,甚至有少量国外的翻译书。
《岳飞传》、《?薛丁山征西》?、?《?七杰小五义》?这些小说陆青予不感兴趣,她找到美术专业区域,坐下来就不走了。
苏远宸也找了本书,坐在她对面。
一本《中国美术史》让陆青予津津有味的读下去了。冉青读书的时代,学校教的理论都是混过去的,需要资料在网上一查就有很多。
冉青画插图赶稿的时候,投机取巧的方法也很多,翻转、叠图、换局部、缝合。也有不少作家风格突出,构图特别。但这些,都快被Ai取代了。
但这个时代,没有Ai,没有网络,没有电脑。要找资料,只有一本本厚实的书。
细细读来,引人深思。
第一幅岩画、第一个陶罐、第一个青铜器、第一个雕塑……每个技艺的诞生、发展、辉煌都经过了万年的时光,最后全都汇聚到了景泰蓝上。
景泰蓝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追求极致装饰美的结果,必然要站在工艺美术的最高点。
陆青予的脸上露出顿悟的神情,苏远宸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心慌意乱,一页纸在空中凝固,翻不过去了。
橙黄的阳光光斑在图书馆的地面上缓缓前行,逐渐消失。
“图书馆要关门了,既然这么喜欢这本书,我帮你办张借阅卡带回去看吧。”苏远宸提醒陆青予。
陆青予抬起头看着他,平和而宁静:“嗯!谢谢你。”
苏远宸起身,帮着办理借阅手续。
陆青予跟着他,捧着《中国美术史》不无遗憾的说:
“可惜上面文字太多,图太少,还都是黑白的居多。如果能亲眼看到实物或者更多彩色的图片就好了。”
“这个容易,新年前市里面轻工局联合文化馆要举办年货展销会。到时候你来看看,我记得去年有竹编、漆器、陶瓷、年画这些工艺品,非常受人欢迎。你们工坊今年好像也报名了,说是要做个展出。”
“要等到新年啊,还有两个月。”陆青予撇撇嘴。
“最近我要去陶瓷厂这些地方采访工艺美术大师和工匠,到时候我帮你拍一点彩色的图片。”苏远宸笑眯眯的,像个善良的绵羊。
陆青予偏着头拧着眉毛看着他,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你要帮我?免费的?不要回报的?你这么好心?”
“我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一个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报的活雷锋!”苏远宸瞪大眼睛,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你还是要我做点什么吧,要不我心里面慌。我娘说了,宁可别人欠我,不让我欠别人。人情债最不好还。”
况且,陆青予总觉得这人肚子里全是坏水,把人坑了,别人还乐呵呵的感谢他。
居家休息的彭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苏远宸恢复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行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要一点回报吧。不过我暂时没想好要你做什么,先欠着。”
陆青予着急的说:“别,别欠着,这样吧。我看文化馆里面很多场馆都是空着的,现在城里的孩子都有学上,你们扫盲班没几个人来上学了吧!
我有一个好建议,你们可以把场馆用起来向群众宣传培训文化艺术,还可以顺便赚点钱。”
苏远宸心中一跳,她为什么知道文化馆面临着要改制,想要增加收入的计划。但他不动声色:“你先说来听听。”
“文化馆可以组织本地的文化人、艺术家等等开设一些老百姓喜欢的培训班,比如戏剧表演、朗诵演讲、绘画书法、唱歌跳舞、剪纸陶艺什么的。
不要只招大人,可以招小一点的孩子,小学生中学生都行。只要老师好,课有趣,他们的爹妈肯定愿意给钱的。”
陆青予一脸灿烂的笑容。对不起80、90的孩子们啦,这些培训班反正都要开始了,我不算坑大家吧。
苏远宸听后深情严肃:“你怎么知道我们有这个打算和方向?沈主任是不可能和你讲的。”
陆青予总不能说冉青我小时候上了好多好多校外培训班儿吧!作为美术生,最痛恨不过的就是学竞赛数学,一上课就头晕。
她含含糊糊的说:“可能是因为我聪明吧!”然后脚底抹油,赶快往外走。
苏远宸看着她,越发看不懂了。
经常是觉得自己能明白她了,她又说出或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更奇怪的是,她都成功了。
她对当下的事好像稀里糊涂,但是对未来世界的走向却异常清晰。这样神秘的女孩子,让人更好奇了。
苏远宸跑着追到她:“别跑,我送你到车站。还有,你说的本来就是我们文化馆未来的打算,这个建议不作数。所以你还是欠我的。”
陆青予板着脸:“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不算话。”
“我答应了吗?我只说:你先说来听听。听完了,我觉得你这建议重复了,没用。”苏远宸个子高,抬起头看着远方不看她愤怒的表情。
“无赖!”陆青予跳脚,还给他做了个鬼脸。
呵呵……苏远宸抱着手臂昂着头,嘴角一抹微笑。
车来了,两个年轻人跳上不同的公交车。苏远宸远远看着陆青予从窗口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个什么手势,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他坐在最后一排,一边笑,一边回头看。身后的车越来越远,拐个弯就看不到了。
工坊的厕所出名了,五个姑娘上工这事,反而没人关心了。外人不关心,里面的人瞎操心。
11月初的早上,五个姑娘坐在第一车间窃窃私语,等待车间主任的分配。
首先是赖鑫找到彭城说,几个师傅已经带了5个男徒弟了,再各带一个女徒弟,他们觉得带不了。
彭城好奇:“为什么带不了。”
赖鑫大言不惭地说:“师傅们说,手下都是男的没问题。加一个姑娘,都是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子大姑娘,坐在一个地方,这不是有伤风化吗?”
彭城不以为意:“有什么伤风化的,什么年代了!学校里男女都能一个班坐同桌,到单位男女还要分开工作吗?其他单位男女都能混着,到我们工坊不可以?
市上的妇联主任才走呢!要我们公平的对待她们,甚至还要照顾她们。既然师傅们不好挑选,那就抽签吧。抽到谁就是谁。”
赖鑫在彭城处碰了钉子,到隔壁李长生座位旁低着头:“师傅,我没办法。”
李长生抽着烟不说话,给了他一个白眼。赖鑫灰溜溜的出去了,那就抽签吧。
几个师傅抽完签,邓思诗和陆青予在一起,黄玉琴跟了张少坚,罗斐跟了吴准,覃莉跟了陆金,殷丽跟了赖鑫。
五个姑娘跟着师傅到了各自的位置,却又自然而然的靠在一起。
比如邓思诗和黄玉琴、陆青予的座位就在前后桌。另三个姑娘也基本上在附近。
除了第一天还有些拘谨,从第二天开始,姑娘们就开始打眼色。午餐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上下班的时候,都结伴而行。
窈窕的身影,悦耳的声音,她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风景线。
不光是小伙子们,连于方林都说:“其实有女员工挺好的,你看我们厕所都变新了。”
赖鑫和李长生的脸色至始至终都不好看。
李长生的评价是:“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陆青予听见了耸耸肩,封建大山压死人,听听就行了、反正你也不可能赶走大家了。
一个月后的考核,女孩子们的水平不比男学徒的差。邓思诗的能力甚至超过了章同。
章同输给女生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更加认真的努力学习掐丝镶嵌技术,下了班也不愿意走。
其他人可就没那么有涵养了,和黄玉琴一组的陆伟首先阴阳怪气起来。
“哎呀,黄师妹,你这铜丝做的。啧啧,那么细的线条,填了色都盖住了,看不出效果。”
黄玉琴是个胆小的姑娘,立刻低头说:“师兄说得是,我立刻改。”
在旁边一块儿干活的陆青予不惯着他:“陆伟堂兄,你自己做不了细的,就不让别人做了?”
邓思诗也点头:“甭理他,你按照你师父要求的做。”
赖鑫的得意门徒曾来向来是看不起任何人的,对殷丽的态度也不太好。
但他不知道殷丽是个打铁匠,吃软不吃硬的主。从翻着的眼皮子到利索的嘴皮子,都透露着不好惹。
所以,第一车间的姑娘另外两个姑娘很快抱紧了她的大腿。一来二去,六个姑娘都熟悉了起来。
大家中午凑在一起吃饭,分享着自家带来的小菜。说着各自师傅、师兄的特点和特长,也谈论着外面的流行。
什么大波浪啊,高跟鞋啊,荷叶边啊,少林寺啊,法国电影周啊。让陆青予找回了点冉青当初和闺蜜们相处的感觉。
更令人开心的事,陆青予有了两个月的工资,还得到了杂七杂八各种补贴。是不是可以给自己买一件新衣裳了。
说干就干,一到周末陆青予就拉着周素莲上街了。
十一月底已经很凉了,秋风卷着落叶不能让陆青予的热情消失。但是服装的价格让她的心瞬间进入冬季。
太贵了!太贵了!太贵了!
百货大楼里的西装外套26,长裤15,最便宜的衬衫都要10块。陆青予捏了捏包里的钞票,可怜兮兮25块。蓬勃的热情瞬间降到冰点!
她拉着周素莲往外走:“走吧走吧!这些衣服太薄了,下个月就要穿棉袄了。今天买了用不上了明年说不定衣服就小了,我还在长个儿呢!”
周素莲拉着她的手:“青予别走,再看看,再看看。”
“不看了,不看了。”陆青予拽着周素莲往外走。“我们回去吧!”
“这楼上还有卖布料的,布料便宜,我们自己做花不了多少钱。”周素莲拍着陆青予的手说。
“还是算了吧!”陆青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对母亲周素莲的缝纫能力,她基本是知道的。改一改衣服大小,缝一缝扣子锁眼还行,做一件西装外套就有点困难了。
“我们去买点好吃的带回家,爷爷和红红肯定高兴。”陆青予扭头往外走。“出来转了这么久,我肚子都饿了。”
周素莲回头看了看模特身上漂亮的服装,再看了看闺女青春洋溢的脸,蓝色打补丁的军装外套,只能遗憾离开。
两母女出了门,也不坐公交车,散着步走回家。
南州市最热闹的商业街,叫上海路。大大小小的店铺林立,有百货商店、钟表铺、文具店、新华书店、副食品店、饮食店、餐厅……
逛街的女人不少,身着当年最流行的服饰,看起来还挺养眼。
两人边走边看,买了大白兔、虾酥糖、冬瓜汤,还称了一斤花生瓜子往家走。
刚离开热闹的街道,陆青予就看见堂姐陆小小挽着个篮子低着头迎面而来。她的脚步沉重,眼睛凝滞,没有了当初在陆青予家学画时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