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囊不大,很快就空了。
苏长生的酒量不大,很快就醉了。
不过,即便醉了,他的酒品却不赖。他只是静静地躺在狭窄的船板上,两只眼珠一会儿转向左边,一会儿又转向右边,不知是看左边的月亮,还是在望右边的星辰。
又或者,漫天星月,皆不入他的眼?
忽然,他微微眯起眼,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欢喜——他看到了一双剪水清瞳。
夜幕下,星河为衬,白月作伴,也丝毫夺不去这双清瞳中的半分光彩。
“姑姑。。。。。。”他喃喃道,不由直起上身,探出手臂。
清瞳很远,远得他怎么也够不到;却似乎又很近,近得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清瞳弯了弯,笑意清澈如潺潺小溪,却仿佛迎头而来的巨大浪头,将苏长生打得发晕。
“姑姑。。。。。。”他的手无措地抓向虚空,却只是徒劳。小船晃荡了几下。
忽然,清瞳轻轻阖上了。下一刻睁开时,却是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细而长,与前一双剪水清瞳并不相同。可他却无端地觉着,两者并无不同——一样的清澈,一样的明亮,一样的笑意盈盈,一样地倒映着漫天星月。
“嘎嘎!嘎嘎——咕——”夜风送来鸱鸮的低号。
苏长生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怎么与菲菲的叫声不一样?菲菲的叫声里带着几分哼哼,像是小孩子在撒娇。听惯了,就会觉着一片羽毛轻轻骚过心头。他想起来——无意间听到衣身与菲菲聊天,她懒洋洋的语气中也藏着这样一片羽毛。
想起衣身,他的眉梢轻轻挑了挑。
她不会还在大雪山里吧?她还在寻寻觅觅传说中的雪莲吗?怎地那般死心眼呢?
其实,那日他临下山时,他想告诉她——“我送你一朵雪莲,一道下山可好?”然,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玉屏峰的丹枫长老素擅炼丹。他曾在丹枫师伯的药房里见过博格列桑雪莲。倘若他开口,师伯一定会慷慨相赠。可是,那终究是师伯的东西,不是他自己的。要送,也阖该是他自己亲手摘下的雪莲才是!
一缕淡淡的懊悔浮上心头。可他却说不清这懊悔是为何而来。醺然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细而长的眼睛,眸中的光比星辰还要璀璨,无畏而纯粹。
是啦!她素来胆大!他记得——她曾说过,她的师长给她起了个诨号,“贼大胆”!
呵呵——可见,她就是爱折腾不消停的性子!
可不是吗?他从未见过想她这样想干就干、说干就干的姑娘!她与她们——他认得的女子不多,绝大多数是天阙宗的师姐妹们——都不同。师姐妹们是各色各样的花——娇柔的幽兰、带刺的玫瑰、高傲的牡丹、艳丽的海棠、素雅的茉莉。。。。。。她呢?她是什么花?哦,不不,她不像任何一朵花——她像风,无拘无束的风,说走就走的风,谁也拦不住的风。
只是,不晓得这自由自在的风,当从雪山中降落凡世,会受到羁绊吗?她知道,而今的自己,已经名声大噪了吗?
“哦,忘记告诉她了——”苏长生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几个月都过去了,再告诉她也来不及了。或许,她现在已经晓得自己多有名了吧?是得意洋洋,还是苦恼不堪呢?
名乃是非,是修行路上的陷阱——苏长生捂着额头,迷迷糊糊地嘀咕,“不要掉进陷阱啊,衣身!”
衣身当然不知道有人远在珊瑚湾的一叶扁舟上为自己担心。
她更不晓得自己已经小有名气啦!
当然,由于东土大陆太大,她成名的时日尚短,“扫帚小仙子”的名号还只在小范围内传播。知晓这个名号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居住在白龙川大沙漠周边各个村落的人,他们的亲戚朋友,以及穿越白龙川大沙漠的商队,等等等等。
同时成名的,还有被冠以“仙夜猫子”大名的菲菲!
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无论是苏长生,还是衣身,一定都想不到,最先循着其名号摸上门来的,却是——
一伙偷鸟贼!
菲菲不见了!
衣身如遭天雷,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脸都哭肿了,生生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哭成了烧饼!
她从生下来,还没这么哭过!即便在魔法学校里被同学欺负,她都不曾掉一滴眼泪。然,此刻却吓得嚎啕大哭!只因,菲菲于她而言,格外不同。
哭过之后,衣身脸色一沉——她在哭的同时,也在想:菲菲怎么会不见了?
虽说自打结识小黑后,菲菲的脾气一日比一日见长。可在大事上,却绝对称得上“听话懂事乖巧伶俐”!有钱的时候,它会挑吃挑喝;没钱的时候,有啥吃啥。且,因着东土人不大待见夜猫子,菲菲几乎从来不主动现身人前,就怕给她招惹麻烦。
故此,菲菲是绝不会三更半夜自己偷偷飞出去。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从客栈掌柜到伙计们,嘴巴一个比一个紧,死也不承认偷鸟。
掌柜一脸的和气生财:“姑娘,你说这话可就太伤人心啦!我们可是老老实实做生意,一个子儿的便宜都不会占,怎么会偷你的鸟儿呢?”
洗碗杂工很老实:“姑娘别嫌我说实话——您那鸟儿,既不名贵又不漂亮,养它还费钱,白送我都不要!”
小二偷偷给了他一肘子,赶紧抖机灵:“话也不能这么说!虽说您那鸟儿卖不出几个钱,可好歹肥肥圆圆,倒也有二两肉,说不定给哪位口味独特的大爷看上了,想尝个新鲜呢!”
厨子勃然大怒:“你当谁都有本事拿夜猫子入菜吗?毛多骨头碎,肉还有股骚味。除了我,谁有那手艺?”
衣身顿觉眼前一黑。她哆哆嗦嗦地抄起魔法杖,“咻咻咻咻”,给每人送一道噤言咒——嘴欠的玩意儿!都给我死去吧!
衣身设想了无数种可能,随即又一一推翻——她完全想不出,为什么要绑架菲菲?理由何在?
图财——可她放在床头的背包整整齐齐,毫无被翻过的痕迹。
报复——她们一人一鸟初来此地,并不曾得罪过谁——不对!衣身眉心突突一跳,一把捏紧拳头。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不过,衣身既不杀人,也不放火。她只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然,尽管如此,眼前所见,还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因着过于惊讶,她在操控扫帚时大失水准,险些一头栽进火锅里。
衣身抖着手指着锅边的碎骨头,颤着嗓音:“谁的?”
“我。。。。。。我的。。。。。”头上顶着两只弯弯角的家伙一脸紧张。
衣身深吸一口气,低喝道:“谁。。。。。。谁身上的。。。。。。骨头?”
瘫在地上半晌都直不起腰的家伙赶紧指着一旁的大盆,“它。。。。。。它俩的。。。。。。”
大盆里,一鸡一鸭头并头挤在一处,拢共缺了四只翅膀两条腿。看来是现片现吃。
衣身眼睛瞪得如灯泡,再三确认缺翅膀少腿的家伙比菲菲块头大了不知一倍,这方长出一口气,手中魔法杖的顶端垂向地面。围着火锅的四个,见状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鼓泡眼大耳朵灰扑扑皱皮肤的家伙,悄悄咽了口唾沫,“那个啥。。。。。。姑娘,您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点儿!老二的手艺贼好。。。。。。”
还不及衣身开口,对面的羊精赶紧举手,“我是老二!”衣身一怔——这就不是那个一蹦三尺高的伙计小二吗?她记得清清楚楚,前日里这小二还拍着胸脯口沫横飞,气势汹汹地叫嚷:“咋?讹人啊?”
见视线移向自己,尖尖下巴颏的鼠精立时点头哈腰,“在下排行老三,那个。。。。。。。请——”
话音未落,便见匍匐在地上的花精急切地抛了个媚眼,“姑娘,我是老四,哥儿几个就我生得最美!”
听明白衣身此来的目的,一脸沧桑的羊精连声叫屈,“冤枉啊!这事儿真不是我们干的!我发誓!”
“没错!”鼠精拼命点头,“我们也就干点儿以次充好的勾当,其它的,我们也没那个胆啊!”
花精一派泫然欲泣,“呜呜呜。。。。。。我们也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还请姑娘体谅则个!”
衣身被花精那一咏三叹的腔调刺激得险没吐出隔夜饭来,面无表情地望向正对面的妖精,“你不说点儿啥?”
“说啥?”妖精的视线左右游移,就是不敢看向衣身。
“说说你一西陆的妖精,怎么会出现在东土?再说说,你是怎么与他们狼狈为奸勾勾搭搭卖假药的?”
法杖挨个儿从四位头上点过,肉眼可见他们的皮都紧了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