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依立刻向文森特一鞠躬，从腰间拔.出「凛冬」，“那我就开始了，老师！”

调动魔力，运转在全身，比之前更加充沛澎湃的魔力，扬起尤依棕色的长发像是海浪般起伏摆动。举起枪，默念咒文，那个她悟出的超高级魔法『圣光·命运裁决』的咒文。

魔力因子迅速编织成魔法的雏形，都在尤依的掌控间。她感受到自己能够搭建起这个魔法的框架了，接下来就是将它撑起来，从枪口.射出去……

“！”

脱力的感觉，就在这即将撑起魔法的档口，逆流涌上来。汹涌的态势，一下子就让刚成型的魔法，散成一颗颗星光。

看着像蝴蝶一样飞散开的魔法光团，尤依愣了一下，胸中浮上无奈的心情。

又失败了。

还是撑不起『圣光·命运裁决』。

可是在与白狼魔生死相搏的时候，她明明又用出来了。

生死相搏……

难道，真的只有置身于危及性命的境地时，她才能发挥出那种实力吗？

“超高阶魔法，又是光属性的，对魔法师的要求很高。”文森特的声音，让尤依回神，“你能够在低位阶的情况下，学会它的魔力编织和召唤，已经远胜绝大多数人，不可以太贪心。”

尤依如今的心态已经很不错了，这次没撑起『圣光·命运裁决』，也不过就当是个试验，尤依接受得很坦然。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能够随时用出超高阶魔法的。

“老师，接招！”

尤依立刻重新调动魔力，一束迄今为止她所召唤出的最大的火球，穿过枪管。

火球巨大无比，将整个世界的马蹄莲都映照成红色。惊天动地的力量轰隆作响着，滚动到文森特面门。

这是魔法使高阶能够用出的『天火』。

尤依小有吃惊，火焰的大小和火势都提升了好多。

就看老师那边……

“！”下一秒的画面，令尤依哑住了。

巨大的火球在扑到文森特身前时，忽然碎成无数光点，只留下簌簌的风。

文森特立在那里，安静的像是一幅油画。

他的周身没有任何护盾类的魔法，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那么平常的站着，偌大的火球连靠近他一点都不能。

就这么直接，碎了。

平生头一次的，尤依感受到一种近乎山与海般的碾压。明明一切是那么平静，是安详的、愉快的切磋而已，可是，这种碾压感却让尤依喘不过气。将她埋在沙尘中的查理没给她这种感觉，将她的魔力和灵魂强行吸食的白狼魔，也没给她这种感觉。

尤依怔然问：“是因为……在您的领域中吗？”

所以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我的魔法灰飞烟灭吗？

领域顿时瓦解成无数的雪片，在极短的时间里，雪花融化，回到了办公室中。

文森特站在高高的天蓝色创世十字雕塑下，说道：“再来。”

尤依用力扣动扳机，和房间一样高大的火球，再次轰鸣着朝文森特滚上去。

却一瞬间，支离破碎，连声音都没有留下。

文森特还是静静立在那里，漆黑深邃的眼中，倒映面前碎散的点点火花。

尤依身体一软，滑坐在地上。

终于明白，为什么文森特认真建议不要挑战他了。

因为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她现下所能使出的最强魔法，也沾不到他一分。

这不是以卵击石。

卵，至少还能碰到石头。

打击到她了吧？她消沉了。文森特唇边不禁浮上点无可奈何的笑，他走过来，低下头轻声唤她：“尤依？”

尤依抬起头，纤长的睫毛在眼眶上落下两团闷闷的影翳：“老师。”

文森特笑着无声叹出口气，摇摇头，戴着洁白手套的修长大手，递向尤依，“起来吧，地上凉。”

“嗯。”尤依闷闷应答，把手搭在文森特掌心，就着他温和的力道站起身来。

她抿着嘴嘟了嘟，模样不是太振作：“没事，老师，我就是没想到跟您之间的差距这么大。打白狼魔的时候，我的魔法至少还能击到它身上，在我的认知里，都没有刚刚那种情况。”

文森特抚了抚尤依头顶，教诲道：“大千世界，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强大的人，和更多前所未见的绝技。保持好心态，一点一滴提升自己，老师对你很有信心。”

心头的阴霾被驱散，重新照进光来，凝结成某种更加坚定无疑的决心。尤依向文森特鞠躬，她心中轻快起来，眼波澄澈，更显得如宝剑一样充满华光。

“谢谢老师的教导，我获益匪浅！”

文森特慈蔼地笑了：“好了，去给佩拉女公爵打个电话，报平安吧，一会儿就入夜了，好好休息。”

“嗯！”

和佩拉打通电话后，尤依煲了快两个小时的电话粥。

之后，她又回到平常的教廷生活，每天努力修炼魔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达到魔法使高阶后，尤依进入一段瓶颈期。

越往上进阶，必然是越艰难的，现在，尤依逐渐体会到了。

秋去冬来。

法典国地处大陆的北部，气候寒冷，寒冬也来得早。

在今年第一场冬雪到来的那天，尤依跟随文森特，参加了本月的祝福之日活动。

这是各国信徒们，第一次见到教皇冕下那个传说中的弟子。

尤依的工作，就是穿着洁白的柯达第亚式连衣裙，头戴尖顶安妮帽，为文森特捧着圣盆。

长长的紫罗兰色头纱，长度距离地面一厘米，垂曳在尤依的身后。她需要一直端稳圣盆，直到文森特为最后一名信徒赐福完毕。

手麻，脚麻。

但尤依觉得，还是挺有意义。

只是，看着老师始终温和如神明的笑，她想啊，就算信徒们将同样崇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终究不可能成为，像老师那样悲悯仁慈的人。

因为，她要杀死，他侍奉的神。

直到年末，尤依依然处在瓶颈期。

文森特看在眼里，给尤依指了一条路：“可以暂时将修炼的事情放下，多去看书。你的身体长期处在紧张的修炼中，会产生俗称的‘免疫’。让它休息休息，过几个星期再捡起来。”

尤依听从了文森特的建议，她开始泡在教廷的图书馆里，每天看各种书。不光是和魔法有关的，还有历史人文、科学、心理学，连讲插花和做饭的也看，顺便还看了一本自传小说。

小说是海上自由都市伦拿的领主，亲笔所撰写，讲他早年怎么靠海盗发家，怎么在海底找到沉船的财宝，买下伦拿，又是怎么和妻子结识，把伦拿发展成繁华贸易都市，最后又怎么夫妻感情破裂，一拍两散，单身万岁。

整本自传写满了“浮夸”一词。

就这，离婚不奇怪。

打发时间，凑合看吧。

天气越冷，又听说麦香酒廊推出了加热款的“半岛冰桔茶”，尤依感兴趣，就拿上几本书，去麦香酒廊点上一杯，想边喝边看书。

麦香酒廊的老板，小麦穗，亲自把尤依点的茶端给她，还殷切请求：“我要营业糊口，每次祝福之日都没有办法去参与，特别遗憾。尤依小姐，你可以代替教皇冕下，就在这里，为我赐福吗？”

尤依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这是把她当成移动的创世十字了。

尤依婉拒：“小麦穗姐姐，我只是跟随老师进修而已，没有资格赐福信徒。”

小麦穗两眼炯炯：“真的要拒绝我吗？”

“真的……得拒绝呢。”这位外表贤惠的老板，总觉得性格有些跳脱。

小麦穗眼中的亮光熄灭：“那行吧。”

“抱歉，小麦穗姐姐。”

“没有没有，尤依小姐哪里话。你喝着，我先去忙别的，有事叫我哦。”

尤依继续喝茶看书。

不愧是全大陆都有知名度的半岛冰桔茶，真的一流。

看着看着，困了，尤依不觉耷拉下眼皮，睡着了。

又是那个梦。

尤依再次跌进那个梦境。

紫色的月亮，以硕大的身姿挂在黑沉沉的天空。

脚下是污泥与血腥纠缠在一起的焦土，像是经历过无数场杀戮，只留下湿漉壕沟与铁丝网的古战场。

还有，及腰高的菖蒲花。

杀伐的混乱，嚎叫的哀鸣，兵戈的撞击，凄厉的惨叫，就置身在这样一个世界，天不像天，地不像地，人间不像人间，比炼狱还要炼狱。

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不论在哪里，都可能在下一刻迎来惨烈的死亡。

拨开菖蒲花，看到了河岸。

站在河岸边，手中捧着红色皮球的孩子，转过脸来，尤依泪如雨下。

梦里的她还在想，这种感觉真奇怪啊，她满腔悲痛、绝望、恐惧，都是她自己的感情，同时她又能够站在更高处，去旁观，去审视这些感情。

她因悲痛欲绝而流泪不止，又恐惧地抓过那孩子的手，带着它拼命地逃。

在他们迈开逃跑步伐的瞬间，身后那片花园里，无数狰狞丑陋的魔兽，扑了出来。

他们沿着河岸逃亡。

河岸是红色的，是被人类的鲜血染红的。

越来越多的魔兽，从树林里，从河滩上，从前面和后面涌来。

他们只有逃命，在这已经满是鲜血和尸骸的末日世界，哭泣着奔跑。

生命，仿佛以分秒来计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利爪撕碎身躯，被牙齿咬破头颅。

可她要保护这个孩子，用她羸弱的身躯，用她的生命或是尸体保护它。

“我们会死吗？”它问。

尤依终于听到它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却已经被绝望浸透。

尤依的眼泪，落得更汹涌：“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要活下去，只要、只要能活下去……”

“神啊……救救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