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蜘蛛冷笑一声:“因为它揭露了你的真面目,静电,你就是一个阴险而不择手段的人,像机械寄生虫一样见不得人。”
……我倒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怎么说呢,果然不愧是红蜘蛛能说出来的话。
“机械寄生虫是群居生物,”我说道,“你不能拿它们来比喻单独的个体。”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是,他哼什么?说病句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虽然院里曾经发过公告,神思新城也有过不止一家刊物进行报道,但看来你并不知道,电选的实验事故是被我公布出来的。”
其实红蜘蛛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可原,他本来就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但通讯记录的另一方是电泳。”红蜘蛛皱了皱眉,但很快就又调整好表情,别有深意地继续说道,“而在他收下你后很快也出了事,这一切怎么可能会和你无关?”
“他的论文没有一篇是自己写的,学术不端已经是好听的说法了。”我开始怀疑他什么都不知道,“神思新城的人都被你杀光了不意味着这些关于我的议论没被传开过,说点新鲜的。”
“那绝不是巧合,也和不祥没有任何关系,那一切都是你促成的。”红蜘蛛仍在坚持他的观点。
早就被传开了的观点。
“如果你说的促成是指将一切公之于众的话。”我欣然承认,并催他继续说出更多疑,“还有什么觉得能拿来威胁我的臆测吗?一并说出来吧。”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是冲他们来的研究院。”
“我没骗任何人。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可惜的是人们对此产生了并不理智、也并不符合科学的认识与看法。”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套说辞吗?”
“你觉得我会在乎你信不信吗?”
眼看着红蜘蛛说来说去就是这些,我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芯情了。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如果这就是全部的话,我要走了。”
“你可以走,”红蜘蛛有恃无恐,“但是电选和电泳研究的研究你都也有份儿,除了霸天虎你不会有任何立足之地,到时候你还是要来求我让你加入霸天虎。”
……病急乱投医是吧,研究是研究,生化武器是生化武器,红蜘蛛你好歹是个科学家,连这都分不清吗?
再说了……
“其实汽车人已经知道了。”
红蜘蛛至此终于大吃一惊:“你竟然已经和汽车人勾结了!”
“……谈话到此结束。别让我叫天火过来。”
他很不甘地瞪了我好几眼,到底还是走了,临走前还再三告诫我别对天火讲多余的话。
我看着红蜘蛛飞远,一时半会没什么离开的芯思。
我对这里的环境有些在意。
失去视觉使得我对雷达扫描更加依赖,而这里的能量信号读数是扭曲的。不是常见的那种扭曲,而是……更扭曲的那种扭曲。
声呐给不出答案。能量讯号倒是可以给出一些端倪,但我没有仔细查验的余裕了。
想来虽然天火的到来帮了不少忙,但红蜘蛛在霸天虎的处境应该远比不如意要糟糕。
不仅仅是缺了只手,刚刚对话时期的扫描结果告诉我他机体的外壳差不多可以说是全换了,内部的零件有新有旧,管材线路的规格也并不统一,就像打碎过再重新修补起来的一样。
很明显,他多次受伤,又经过了多次治疗。
那些痕迹大多不是被炮弹或激光击中产生的,那样的话会是灼伤,伴随着金属融解和撕裂。
红蜘蛛机体上的伤更多的是重力打击导致的。战斗,更贴切来说是殴打。
他要么是放弃高空优势和汽车人展开了肉搏战,要么就是确实陷入了内部倾轧经常被单方面殴打。
前者说不通,红蜘蛛总不至于这么傻。
后者也说不通,霸天虎内部除了威震天没有家伙能这么对他,而威震天绝不是那种被惹了只会揍人一顿出气的家伙,他只会字面意义上地彻底消灭对手。
但从红蜘蛛从来不曾消退的野芯和机体上许多崭新的尖利划痕来判断,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时间应该就发生在我救出天火前后。
怪不得他当时叫那么惨。
天火见到当时的情景一定会当场暴怒的,而生气的天火是无法被安抚的——天火是个绝对的、彻头彻尾的暴脾气。
可红蜘蛛做到了。
他成功地安抚了天火,还能劝他留在霸天虎。
他甚至又试图找我来帮他稳住天火,好像凭我真能影响到天火的意志一样。
他自己能做到,就顺理成章地以为别人也能做得到吗?我对天火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说实话,其实我挺不理解红蜘蛛都这样了为什么还非要留在霸天虎,特别是在如今天火又回到他身边的时候。
他在那儿过得也不算好,甚至连行动都被监视着。这个没成算的家伙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刚刚激光鸟一直跟着他。
当然,小鸟儿现在在跟着我了。
激光鸟这个没良芯的小东西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了,仍在山谷上方不停盘旋。也不知道停下来歇会。
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我能调查的,我直接舍下这些朝他飞了过去。
只是他似乎很不想见到我,见我过去就飞远了。
哎呀,明明都在监视我了,跑什么呀?
跑什么呀跑什么呀跑什么呀。
我越追越来劲,可就在我马上就要追到的时候,面前啪的一声突然出现了个传送门。我连忙减速往上方急飞,差点撞进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离陆地桥这么近。这让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红蜘蛛约见我的山谷里残存的异常扭曲虽然在不断减弱,但刚刚确实和打开的陆地桥能量波动产生了共振,放出一种全新的能量信号。
所以山谷那里确实是发生过了什么的,应该和陆地桥也有关系。
会产生共振,说明那里原来就有过起码两座陆地桥……复数的陆地桥在极近的位置同时打开会发生什么?
这实在是个很值得在意和思考的问题。
说起来,陆地桥,或者说它的高配太空桥这种早已失传的古代技术竟然在战争期间被复原了,这事真是怎么想怎么稀奇。
毕竟一般来说战争只会给文明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压力之下倒推科技发展的例子虽然也不是没有,但这推得也太过分了。
太空桥本质上是一种空间传送技术,通常情况下为了避免伦理问题只能采用空间扭曲的办法,即人为制造出奇点,将空间中两点间的距离缩减为零。
虽然传送精准,便捷高效,但想要实现的话不仅需要克服量子纠缠,还牵扯到极其复杂的升维计算,理论完善后的实践过程中还会遇到更多问题,能在战争环境下把这东西成功做出来,生猛程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但这玩意儿偏就出现了。
而且不仅仅是霸天虎,甚至连汽车人都有了这东西,甚至还是在用人类设备拼凑出来的简陋基地里做出来的。
救护车绝对没有这种本事,我好歹在汽车人基地待了那么久,从他对基地的布置也能够看出来他的行事风格。
他只是发挥基地里那些人类设备的原始功能,连拆分重组都没想过,虽然严谨细致,但也因此格外缺乏灵活变通。
汽车人陆地桥的构成和救护车的科研路数完全不一致,和眼前霸天虎的陆地桥相比也完全不一样。
是的,汽车人和霸天虎两家陆地桥的风格也不一样。
这很正常。哪怕是同一个人前后做出同样的产品也会有改动,更何况是不同的阵营。
汽车人陆地桥的设计非常简洁巧妙,用人类设备就能成功搭建,操作程序简单明了易于上手,能对陆地桥技术进行这种程度完全可以用炫技二字来形容的解构重组,无疑是感知器的手笔。
……感知器。
赛博坦人是个注重知识的种族,而感知器是天才中的天才,科学家中的科学家,有着其他赛博坦人难以企及的超群智慧。
在他的老师去世后,感知器就以远不符合资历要求的年纪被破格任命为了首席科研官,没人对此提出异议。
算上擎天柱,他已经前后做了三任领袖的技术顾问,所拥有的地位和能量都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原本他和我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是我够不上的人。
偏巧,他和我师门有怨。
天火和他的关系很差。
或许说出来很多人不信,固然脾气不好,但天火其实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一般来说,他不会主动挑起是非,被触怒之后也只会和人当面争吵,不会在背后评判他人。
可他不仅在一场学术交流会上和感知器当面大吵一架,就连回到实验室之后也仍继续批评感知器真是个狂妄的家伙。
严格来说,这怪不得天火。
那场学术交流会的举办地在雾隐山城,在主持人介绍到天火时,主办方花大力气请来的感知器相当直接地表达出了他对地质学的看法:“我不认为这是个能被称之为科学的领域,它仅存的独创性体现在各种出自猜想的胡说八道上,缺乏理性,毫无建树。”
很多人只看天火的外表会认为天火是个凶巴巴的家伙,声明一下,这些人是对的。虽然芯地善良,但天火的脾气也的确一如他的外表,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面对感知器的评价,他当场针锋相对地指责:“是谁给了你如此肆意评判的资格?自以为是,傲慢无礼,你的优越感令我作呕,我不认为这是一个科学家应有的表现。”
我事后才知道这回事,为此悄悄下了不少感知器的论文。
在那之前我已经经受过了天火对我造成的打击,知道自己还差得远,自认无论面对什么都能保持淡定冷静。
但感知器……他的论文给我带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先是震撼。然后是绝望。
那些我都认识的文字凑在一起,它们告诉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永远也写不出来这样的作品,你永远也无法拥有能够与之企及的智慧。
它们告诉我,你可以努力,但它是无用的,因为才能与生俱来、不是仅凭努力就能弥补的,再努力你也追不上来,你也比不过。
它们告诉我,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差得远,那只是庸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比较只是在自取其辱。
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人有着天赋,有人没有。
天赋。天赋。这个听起来很抽象的词实际上是无比真实的东西。
这世界上存在天赋这种东西。
这世上存在天赋,还有差距。
有天赋的人和没天赋的人之间存在差距,有天赋的人和有天赋的人之间同样存在差距,甚至更大。
天赋。天赋。我没有天赋。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生来就比不过。
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捏碎了那块用于阅读的数据板,碎片迸进了我的手里,能量液顺着伤口沿着碎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最终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镜面。
上面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很快打扫完一地的狼藉,然后找了块新的数据板下载了感知器的所有公开论文并强迫自己读完。
正是因此,我现在才能看出来汽车人陆地桥的核心技术出自他手。
换谁来都要承认,感知器确实有着傲慢的底气,他的优越感绝非凭空而来。他的优秀不是单单某一方面的聪明,而是全方位、无短板的突出,叫人没法不服气。
他是最聪明的赛博坦人。
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震荡波。
我对震荡波的了解不算多,而据这些粗浅的了解,他是个相当纯粹的家伙。
这种纯粹是不含自我的纯粹。真正的我行我素,芯无旁骛,不分好坏,完全理性。
也是因此,人们不常提起他,大家都将他看作异类。
先来思考一个问题,社会群体中最具智慧的家伙聚集在哪里?
很多人会觉得聚集在科研领域。
这个答案听上去很有道理,毕竟最前沿的知识确实需要脑模块最好使的家伙来掌握推进,不聪明的家伙玩不来这些。
我其实也很想认同,但有更优秀的家伙聚集在另外一个地方。
政界。
脑模块好使只是政治家们必备的基本素养,想要混出头来的话需要更多的东西,机变、远见、意志、沉着……光说得上来的品质就有一大堆,更不用说还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
一般来说,搞科研的家伙都不爱往政界凑,因为大多待不惯那种地方。
那是和科研截然不同的领域。
感知器虽然也服务于领袖但只不过是作为技术顾问,自己是懒得掺和里面的事情的。
震荡波不同。
据说他涉足政界的原因只是因为有必要,毕竟搞科研是很花钱的。
资源,器材,设备……哪一项单说都是天文数字,大多数时候个人根本负担不起,于是只好投身学院和研究所。
这些机构的成立和运营需要政府的审批监管,甚至连投资都是政府占大头,想要顺利进行科研就少不了和政府打交道。
这是个很麻烦、耗时、又有许多门道可讲的过程,即便是感知器也不能免俗。
但是为了效率最大化,中间不必经历任何人插手,震荡波决定使自身成为了源头。
他成功了。
他拥有了水晶城,拥有了名誉、地位、声望、财富……哦,还拥有了他自己的研究所。
所有搞科研的家伙都嫉妒死他了。
他是赛博坦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科研界和政界都出类拔萃走到最上层的家伙,那意味着他在起码两个领域能走到顶尖。
正常来说,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因为世事难两全,人的意志、精力、时间……这些东西都是有限的,你在一个地方投注了芯血,就不能把它们再投注到另一个地方去。
而无论科研界还是政界,都是最需要脑模块的地方,想要出头意味着必须全芯全意的投入。
震荡波在兼顾两个领域的同时还在两个领域都做到了最好,而且他还把自己藏得很好,直到战争打响他的更多信息才逐渐显露出来。
这种作风也体现在他的学术研究上,看过他的论文或者产出成果就能明白。
和天火与感知器不同,震荡波他本人、他的论文、他的产出……都没给我带来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
硬要说的话,阅读它们让我觉得很舒服。
它们自然到甚至显得有些平淡的地步,简单明了,开门见山,一针见血,逻辑清晰,理应如此一般的没有任何铺垫和堆砌,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修饰与雕琢。
最精准的,最合理的,严丝合缝得恰如其分。
外行看不出热闹,内行看不出门道……多么了不起。